澳門在十九世紀中到二十世紀初的城市空間變遷,必然會談到葡人向澳門城周邊的擴張,擴張的範圍和策略,經常被概括為“近佔七村,遠奪三島”。“七村”是指澳門城城牆以北、關閘以南的澳門半島北部的聚落群,“三島”是指青洲、氹仔、路環。由於地理上分隔比較少,澳葡政府近佔七村的目標,在十九世紀末已經完成,而這個所謂“七村”,參考當代的文獻,似乎“七村”實際上是澳門半島北部的一個聚落群,並不是不多不少、清清楚楚的七個聚落,也並非全是從事漁農業的村落。
圖1 澳門及周邊島嶼,澳門檔案館收藏
“七村”不是七個聚落
1887年時任兩廣總督的張之洞指出:“尚有旺廈、龍田、龍環、塔石、沙岡、新橋、沙梨頭等七村,環居北半島,煙戶稠密,民皆土著,向不歸葡管轄。” [1] 後世對“七村”的描述,多數採取張之洞的說法,而此七個地方亦大約與今日的地點對照。然而,還有其他說法,如1844年兩廣總督耆英指出:“民夷雜處。關閘以內、三巴門以外,多係民莊,計有天成、龍田、龍環、望廈、石墻、新橋、蒲魚、沙岡等八村,共居民八百一十九戶……” [2] 當中就有天成、石墻、蒲魚三村張說未提及,再對照香山知縣楊文駿於1892年的說法:“查龍田村,民房一百餘家,係光緒五年佔去,將村左村後兩處改造馬路,光緒九年編入西洋戶籍,設立門牌。查旺夏村,民房五百餘家,係光緒九年佔去,添設祿衣館、馬路門牌。查塔石、沙岡、新橋、沙梨頭、石墻街五村,共民房舖戶數百家,係同治二年佔去,添設馬路門牌。查旺夏、龍田各村,內計稅田四頃有奇,歷年均有香山縣稅契,有案可查。查旺夏汛,舊址即今之汛地街,原設外委一員駐紮彈壓,道光二十九年將外委及防兵遷屯白石村三山宮駐防。” [3]
以列表的方式比較,三種比較常見的說法自1844年至1892年,排除可以普遍認為是別稱的如望廈可寫作旺廈、旺夏等情況,可以發現一共有十一個不同的村名。按澳門掌故的說法,“蒲魚”是“新橋”的別稱;另一方面,“天成”也有可能是“塔石”的變音。即使經過上述的再整理,也依然存在有九村之多。楊文駿指出的石墻村和汛地村都是現時有跡可尋的早期居民點,約在現今的石牆街和連勝巷一帶。
然則,“七村”在十九世紀的澳門,其實是在澳門城以北、關閘以南的一個聚落群,並不是不多不少的七個村落。同於十九世紀中、末葉的三名清政府官員對聚落群的名稱、分佈描述都不同,可以推斷“七村”大多是一群自然村的概念,是由於人口增多而自然產生的聚落群,不是因政府政策、意志而產生的建制村。同時也涉及到當時的居民是否認同當地自成一村。
| 名稱 | 1844年 (耆英) | 1887年(張之洞) | 1892年(楊文駿) | |
1 | 望廈 | 望廈 | 旺廈(同望廈) | 旺夏(同望廈) | |
2 | 龍田 | 龍田 | 龍田 | 龍田 | |
3 | 龍環 | 龍環 | 龍環 | - | |
4 | 塔石 | - | 塔石 | 塔石 | |
5 | 沙岡 | 沙岡 | 沙岡 | 沙岡 | |
6 | 新橋 | 新橋 | 新橋 | 新橋 | |
7 | 沙梨頭 | - | 沙梨頭 | 沙梨頭 | |
8 | 蒲魚 | 蒲魚(可能是新橋的別稱) | - | - | |
9 | 天成 | 天成(可能是塔石的變音) | - | - | |
10 | 石墻 | 石墻 | - | 石墻街 | |
11 | 汛地 | - | - | 汛地 |
“七村”範圍內的其他村落
涼水井村
記載於王文達所著的《澳門掌故》,位於今日的涼水街,王文達指出,清初名家吳歷曾經居於涼水井村。 [4] 但關於該村的其他文獻記載稀缺。
蘆兜城
同樣記載於《澳門掌故》,其中提及“又名石蘆頭。位於蓮峰山麓,面臨濠江海濱,在澳門西北”及“村中有先鋒廟” [5] 明顯是指今日連勝巷先鋒廟一帶。然而,王文達所述的蘆兜城的範圍,與前述楊文駿所述及的汛地村相同,“河邊汛地村”亦載於澳葡政府的街道名冊 [6] 。對此,王文達的說法可能有誤。
石蘆兜村
根據澳門歷史檔案館館藏地圖 [7] 記載,石蘆兜村位於現時的羅利老馬路,靠近連勝馬路的位置,一個有五、六十棟建築物的小村。地圖中的“石蘆兜”與《澳門掌故》中指載的“石蘆頭”名稱非常近似,兩者所描繪/描述的位置雖然距離不遠,但顯然是兩個不同的地方。由於檔案館所藏的是城市規劃及工程用的現況圖,即當代人就其當時的所見所聞,繪畫、記載於圖上,非如《澳門掌故》為後世對其事作追述。因此,對於石蘆兜村的位置,客觀而言,檔案館的地圖資料的說服力更高。
十八世紀的“四村”
圖2 《澳門記略》的“正面澳門圖”中標示出望廈和沙梨頭兩村
在澳城以北,十八世紀及更早已經存在的聚落有四個,望廈村、龍田村、龍環村、沙梨頭村。它們都是廣義的農業聚落,主要作業是農耕和捕魚。
望廈村、龍田村、龍環村以農耕為主業。望廈村早於明代已經存在,是澳門比較少有按傳統習慣建設的村落,背靠望廈山,呈坐北朝南的格局,東面的東望洋山阻擋來自東南面珠江口的海風,西面的前山河河道成為重要的交通道,南面望廈低地則為全村最重要的自然資源——耕地。望廈村近山、近田,背山面陽,與蓮徑和前山河水道的距離合理,是古代建農村的首選位置。
龍田、龍環二村,位於東望洋山西麓,相對於望廈村,二村更接近水源——東望洋山的山泉,當中包括大龍喉、二龍喉等,保衛耕作所必須的水源,戒備自水坑尾門和望德堂一帶的葡人,可能是建村的原因。
沙梨頭村,早期以捕魚為主, [8] 後來也逐漸有務農的居民。位於北灣的北端,背靠鳯凰山,耕地不多,卻方便瞭望,南面的北灣和北面的青洲、前山皆一覽無遺,適合漁船灣泊。
十九世紀的“七村”
農業村發展緩慢
清代中國人口暴增,由清初全國的一億多人口,到乾隆年間(十八世紀)上升到三億之多,而清代一名農夫能夠養活五至九人。 [9] 澳門半島農地都集中在望廈低地,望廈低地東西寬大約六百公尺,南北長也大約六百公尺,若以務農而言,農地面積是狹小的。應對清代康、雍、乾三朝的人口增長,前述的“四村”已經提供足夠的農業人口,十九世紀出現的聚落,如新橋村與沙岡村,到十九世紀末人口規模接近望廈村,若是務農,根本不足以養活在十九世紀才發展的聚落中的居民,因為根本沒有更多的農地可耕。
工商業聚落
汛地、沙岡、新橋、石墻是在十九世紀才發展起來的聚落,這四個聚落最大的特點,是它們沿著主要道路發展,連勝馬路、惠愛街、石街、石墻街,是當時由關閘到三巴門進入澳門城的必經之路,而此四村都靠近水岸,有水陸運輸之便,十九世紀澳門的造船業也是在這個區域中發展起來。因此,聚落的發展,可以連繫到澳門的工商業在十九世紀中葉,尤其鴉片戰爭之後的重大的發展階段 [10] 。
靠近城市的居住聚落
塔石、石蘆兜兩村,現時可參考的文字記載並不多,可以比較肯定的是,直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澳門北部的村落逐一融入城市的過程中,兩村人口都不多,大約只有幾十戶人,人口不多,歷史也不長,也沒有重要建築在其中。從地圖及其他零散的記載中推論,兩村位於望廈低地的南面,靠近澳門城,由於當時澳門城內土地有限,這可能是便於在城內工作、生活的基層居民的一個聚落,類似現代城市周邊的住宅區。
圖5 十八世紀末,環繞望廈低地的“七村”聚落逐漸形成。
非農即漁的村落想像
到了十九世紀末,澳門“七村”聚落群發展到了一個高峰,由望廈村開始順時針方向去,龍環村、龍田村、塔石村、石蘆兜村、新橋村、石墻街村、沙梨頭村、沙岡村、汛地村,環繞著中間的望廈低地(稻田),澳門北部形成一個環形的聚落群。它們當中有農村和漁村,亦有工、商業的聚落,為澳門城提供各種後勤和輔助功能。“七村”聚落群並不是只有第一級產業的傳統村落,“七村”在澳葡政府的城市規劃、建設尚未可及之時,第二、三級產業已經發展起來。
圖6 十九世紀末“七村”聚落群的分佈 [11]
注釋:
[1] 《兩廣總督張之洞為駐澳葡人界外侵佔應思預防並緩辦議約事致香山縣衙門札文》1887
[2] 《兩廣總督耆英等奏覆體察澳夷實在情形摺》1844
[3] 《香山知縣楊文駿查覆澳門新舊租界節略》1892
[4] 王文達:《澳門掌故》澳門:澳門教育出版社 2003年 第220頁
[5] 王文達:《澳門掌故》澳門:澳門教育出版社 2003年 第162頁
[6] 街道名冊 澳門市政廳 1925年 第71頁
[7] 《圖說澳門 澳門檔案館珍藏城市規劃及建築圖則展覽》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文化局 2017 第14頁;原圖 澳門歷史檔案館 檔案編號:MO/AM/CART/1/065
[8] 譚世寶:《關於開埠澳門半島上的”村”傳說探真》《文化雜誌》中文版第二十六期 澳門文化司署 http://www.icm.gov.mo/rc/viewer/10026/445
[9] 閔宗殿:《試論清代農業的成就》中國經濟史論壇 2005
[10] 湯開建: 《被遺忘的工業起飛 澳門工業發展史稿1557-1941》澳門特別行政區文化局 2014 第47頁
[11] 底圖:Planta da peninsula de Macau 1889 https://www.loc.gov/resource/g7823m.ct000570/ Library of Congress
圖片出處:
圖1 澳門及周邊島嶼,澳門檔案館收藏(p0005557)
圖3,4 若瑟.利維士.嘉德禮攝,澳門基金會收藏(p0000212, p0000186)
圖5 貝克澳門城市與港口平面圖,1796年,美國國會圖書館地圖部收藏,澳門科技大學提供(p0009294)
圖6 赫托澳門半島平面圖,1889年,哈佛大學圖書館地圖部收藏,澳門科技大學提供(p0009300)
更新日期: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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